回到未来,Z世代拯救美国 | 文化战争纵横谈之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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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文是“文化战争纵横谈”系列最终篇,主题聚焦美国下一代的精神构成。再拿婴儿潮世代(二战后1946至1965年出生的美国人)来说事,已无甚意思。虽说当下这一年龄层仍是把持话语权的社会中坚,但青少年是未来。
总想掌控儿孙心路与成长的父辈还能在历史舞台蹦跶多久?顶多十年,怎也到不了廿年。这段期间美国将在岐见中继续内耗,他们无法化解纷争。唯一庆幸的是,明天不属于他们。
美国的拯救者
“拯救美国”得靠另一代人,而非满脑子花岗岩浆的爷爷奶奶叔伯大婶。我敢断言,日后再也见不到像拜登川普这等人物在政坛跳二人转了,须知这双玄冥二老比婴儿潮世代更老!
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价值认知。自文化战争鼓角交鸣,常听到质疑学校教育的声音,几乎都来自老人家或将成为老人家的一群,他们指学校不灌输爱国,更为孩子不接受上代人的价值观而焦虑。于是想起今年去世的香港作家倪匡所言:“人类之所以进步的主要原因就是,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。”
我自己深有体会,当年从历史断裂层蹦出一群后辈,闯入荒芜枯焦的文坛,他们代表另一代人的文学观,撕掉御封教条,拒绝回到钦定原点,于是垦殖出文学繁荣的全新时代。其他领域亦然,应运而生的青年志士实际上主导了深刻变革的非凡十年。
光阴流转,这拨人已老,我在微信群见到当年披荆斩棘的开拓先驱,心智也跟随年龄老化,心急火燎地指责下一代不遵循先辈足迹,不认同曾是那么伟大的美国精神。这让我想起当年苦口婆心匡正文学新锐的那些老前辈,历史之宿命循环委实令人感喟。
美国青少年有无离经叛道?确实有。便要来看看被疏远和遗弃的是什么事物——根据皮尤2020年5月的调查,美国Z世代(1995-2009和互联网络同步诞生的一代)已经失去美国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自豪感,这代人只有14%认为美国最伟大,自然也就对“让美国重新伟大”不感兴趣。千禧一代(1980-1995出生)看法与Z世代基本相同。
皮尤调查还显示,30岁以下的年轻人有42%认为有其他国家比美国好。远的不说,就说邻国加拿大,从社会福利网、基尼系数、教育程度、人均寿命、族群和谐、枪击率、犯罪率、国民幸福感都比美国优越。
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政治研究所也有一份问卷调查,更显示Z世代超过一半(52%)认为有其他国家比美国更好。
再来看盖洛普民调,2020年美国人的国家自豪感降至新低,18-24岁的年轻受访者仅得36%“对身为美国人感到骄傲”,而几乎相同的比例(35%)“不感到自豪”。
又回到哈佛大学这份调查,2021年经过国会暴乱等一系列混乱之后,30岁以下的年轻人只有7%相信美国民主“健康”;有55%受访者对未来担忧;39%认为美国民主制度“陷入困境”;27%认为美国民主制度运行得还不错;而有13%认为美国是“失败的民主国家”。
这就明白,共和党彭斯提出25点施政愿景,缘何有“强化爱国教育”这一条。听起来好像和某家教育导向蛮相似,却是来自现实焦虑。究竟是年轻人不够爱国,还是美国出了问题?对现实的认知,上辈人和后辈明显不一样。
蜕变的美国,蜕变的一代
其实清醒者都看到国家染病了。HBO电视剧《新闻编辑室》的主角威尔·麦卡沃伊是温和派共和党人,他应邀到大学参加主题讨论,学生提问,请用一句话来解释为何“美国是最伟大的国家”。台上嘉宾有人说是:机遇。有人说是:自由。台下学生有人举纸板;It’s Not(它不是);另一学生举牌:But It Can Be(但它可以是) 。轮到威尔,他起初回避,后被主持逼问,他喷出一堆压抑已久的大实话:美国不是最伟大的国家,加拿大、日本、澳洲、欧州都有自由。美国的识字率、平均寿命、婴儿死亡率都不令人自豪,却有三项占世界第一:监狱关押人数;相信有天使的成年人;国防经费。
威尔的结论是,要解决问题,首先要承认问题的存在。《新闻编辑室》出自《白宫风云》金牌编剧之手,他通过剧中新闻主播之口,道出美国上辈人的幻觉与年轻人的现实感。
威尔所说的“相信有天使”之句,是指笃诚圣经,深信上帝对世俗生活有圣谕意义的基督教徒。比如避孕与堕胎,他们所持的基督教原教旨立场,和时代完全脱节。美国已发生深刻变化,半个世纪前美国人九成信教,到2020年降至64%。宗教热情退潮始于九十年代,那正是千禧一代开始启智的时间线。
教会衰落并非受到外来移民的文化冲击,而是年轻人疏远宗教。美国建国早期人口流动性不大,村镇就是社会,大家都是熟面孔,教堂有着强大凝聚力,教会是美国人社交生活的全部。后来社会步入工业化,教会仍屹立不倒。如今却是信息化社会,社区邻居只是熟悉的陌生人,人们抱团取暖或者互喷都不需要到公共场所,在社交媒体上摩擦生热,吵起架来可以更放言无忌。
到教堂做礼拜听讲圣经本是合格基督徒的标准,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去教堂?据研究判断,到2070年基督徒将低于美国人口五成。当然脱离教会并非“叛教”,而是把宗教视为纯属个人的精神指引——如果需要的话。
虽然无宗教信仰者越来越多,却非等同于无神论者,美国基督教文明底蕴依然深厚,依然影响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物以类聚,人以“代”分
当下仍属中坚这一年龄层,人以群分,具体说是以党派区分,足以显示美国人岐见之深,已使得这代人联手共建未来的可能性甚微,因为他们之间难有共识。
前述哈佛大学那份调查,显示受访的民主党人64%认为世界上有别的国家比美国更优秀,至少同样伟大,但仅24%的共和党人持同样看法。而认为美国是世界上最伟大国家的共和党人有62%,持同样看法的民主党人仅有21%。
且看这届中期选举,计有299名拒绝承认2020大选结果的众议院共和党候选人,其中有173名在深红选区,铁定当选。此外还有55名在争夺激烈的摇摆选区,有五成机会当选。共和党极可能夺下众议院多数议席,未来国会将由不承认不接受任何本党败选结果的议员掌控。如此格局,怎能让Z世代对美国民主感到自豪?
除了国家体制问题,年轻人感觉更敏锐的是息息相关的社会问题,社会不公、枪支暴力、种族矛盾、堕胎自主权等等,都让他们迷惘,这种集体焦虑正是2020年轻选民踊跃投票的推力。
以我所见,美国投票率最高的是年长者,年轻人针砭时弊词锋咄咄,但投票率从来都很低。2016大选年轻人投票率只有36%,但2020年大选急升至50%,虽然比其他年龄层还是偏低,却已是投票年龄降低到18岁以来最高投票率。据统计,2020大选Z世代和千禧一代投下超过2500万张选票。
年轻人压倒多数反对川普,简直到了憎厌的地步。年轻选民从来都不怎么亲共和党,根据皮尤中心统计,2020大选30岁以下的选民54%投给拜登,投给川普的有30%。
再分细一点,其中18-24岁的选民65%投给拜登。他们其实更青睐主张“社会民主主义”的桑德斯,2016年大批年轻“桑粉”拒绝投给希拉里,成为她败选原因之一。而这次年轻人也不亲拜登,无非是为了踢走川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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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前华文圈有个说法:年轻时不左倾就是废柴,老来还左倾就是傻瓜。毋庸置疑,Z世代更左倾。“左倾”语境在西方就是自由主义,“右倾”就是保守主义。两者均无褒贬之意,当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或保守主义者都挺好。
只不过这个转换公式在华人圈或可成立,我眼见以前认识的自由派同道,纷纷转换角色,选择保守主义立场。然而这个公式在当今美国并没有得到验证,出生早的千禧一代已过四十岁了,据皮尤研究中心跟踪调查,千禧一代的自由主义立场非但没变化,比例反而增长了,2004年,出生早的千禧一代刚20岁出头,那时持自由主义立场的占41%,到了2017年,出生早的千禧一代靠近四旬了,自由主义者比例却增至57%。
由此可见,人的价值观随着年纪增长向右转的推断,在美国社会并不成立。至于华人圈,保守主义很多价值与华人文化传统相近,而华人当中真懂得自由主义的并不多,他们的文化背景里没有这些元素。当他们自称自由派时,更多是为了对抗专制,而非认同个人价值和自由主义精神。那是另一个命题了。
话说Z世代与千禧一代对拜登无甚亲缘,所以拜登执政两年支持率持续走低,其中拉低曲线的主要就是这个群体。与拜登就职时相比,年轻人的支持率暴跌13%,即使是青年民主党人,对拜登的支持率也下跌了10%。据CNN民调,这届中期选举45岁以下年轻选民只有三成满意拜登表现,而这个年龄层占选民比例的60%。又因看低拜登,年轻人懒得投票大概率故态复萌,民主党选情确实不看好。
然而新世代有一长处,他们不像上辈人那般岐见极化,更包容异见,拥抱多元文化,与“大取代”此类种族主义谰言格格不入。日益撕裂的美国社会不可能在上辈人老去之前得到弥合,新世代有太多观念和父辈有天渊之别,而不管老人家是否气顺,年轻人将要接管美国。
让美国回到未来
经典科幻电影《回到未来》(Back to the Future),是关于生于保守家庭的17岁高中生的故事,父亲窝囊,守旧母亲看不惯任何新事物,儿子为了追求自由和纠正父母之错,回到未来以改变历史进程。这情节简直就是当今年轻人和父辈的写照,Z世代正回到未来,拯救美国。
这个未来将不会有堕胎权争执,不会有“使女的故事”那样把女性子宫变成男权后宫的暗黑乌托邦;性少数群体将免受压迫,彻底融入社会;自由投票权将无被夺之虞;控枪也有望得到进展;1.6国会暴乱将成为永志不忘的国耻;由不承认大选结果的议员把持国会,也会写入史册,成为不堪回首的黑暗记忆。曾令父辈肾上腺素狂涌的“美国向何处去”的巨大争议,将化为绿萍下的涟漪,一圈圈地平缓消失。
“回到未来”诚然会有很多不可预知的新问题,老问题也未完全解决,比如种族矛盾依然会有,但和今日的形式会不同。毕竟美国到那时更加多元化,白人已不是主体族群。
不少华人听过故土有一个搞笑段子,要划出“WG省”让无比怀恋旧日时光的人聚族而居。但很多华人都不知道,现在美国有一小撮人正经八百地提出建立“白人州”,此议堪称种族隔离升级版。到了Z世代主导国家,“白人州”就成了“WG省”一样的大笑话,不如效法原住民保护区,划若干个“白人保护区”吧。
最后说点花絮,八十年代末青年作家刘西鸿远嫁法国,有三个漂亮的混血儿女。去年我们短信聊天,适逢电视直播美国网球赛女单决赛,争冠者分别是19岁的厄瓜多尔和菲律宾混血加拿大少女费尔南德兹,和18岁的罗马尼亚和中国混血英国少女拉杜卡努。我和刘西鸿聊起,眼前网坛青春风暴恰是新世代剪影。
美国最近一次人口普查统计,仅次于白人的族群是拉丁裔,排第三位的族裔已非黑人,而是超过五千万混血人口。人种学如何定义这个族群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们标志着美国未来,以后混血人口只会越来越多,融合的不仅是血液与基因,更重要的是多元文化的揉合和升华。
曾热度爆表红到天际的谷爱凌,不正是新人类一员?新科美网冠军拉杜卡努,也会说汉语,常回沈阳,也有个中国姥姥,她和费尔南德兹是普世主义跨种族多元文化的象征。谷爱凌当然也是,只不过被编导进某个故事里,化身为高光符号。
自命世界国家的美国,曾把民族和种族观念丢弃到垃圾焚化炉。而全球化加速造成的社会阵痛与撕裂,激起这场文化战争,恰好在争夺“谁是美国”的话语权。诸如部落意识、身份政治、种族仇恨这类曾丢进垃圾桶的东西,悉数被翻了出来。那是被后辈嫌弃的旧物,就像我们年轻时懒听老人家唠唠叨叨。
在我看来,文化战争十年之间不会消停。直到拉杜卡努(包括谷爱凌)这代人成为社会中坚,而上一辈人凋零老去,芳林新叶催陈叶,曾纷争不息的那些命题,恐怕已从树梢坠落某个地质年代,化为页岩里的树叶标本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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